【英防】一个叫马克.钱德勒的男人决定去死(1)

警告!!!!!

【细致的抑郁症描写】

如果此文让你不适,请立即停止阅读,不要对号入座;如果阅读过程中对自己的情况有怀疑,请一定积极寻求亲友、社会、医生等人的帮助。记住,这不是你的错。

我想了很久,究竟要怎么写这个故事、要不要写这个故事,最终我还是决定写出来好了。我只负责发出来,剩下的由你们评价。

谢谢@美咸睡了 提供的灵感

_

马克.钱德勒打开冰箱,里面只剩下一个鸡蛋、半盒脱脂牛奶和最后一点黄油。他把仅剩的食材全部拿出来,黄油一半丢在平底锅里,另一半抹在切片面包上。他习惯性地切下一点面包边,捏碎了放在窗口,当做树上那窝蓝尾山雀的早餐。这个月的房租已经交清,他的Spotify订阅也刚好这个月到期。山雀对着伦敦难得的阳光吹出了今天的第一首曲子。这很美,马克想到,死在这样的日子里是一个不错的选择。

“先生?先生?”有人在敲他的窗户,一开始还是有礼貌的轻敲,很快这人就开始不耐烦,快速地用指节折磨他的窗玻璃。他推开窗,一个黑发绿眼的中年人抱着一团毛乎乎的东西,随意朝他笑了笑。

“噢,嘿,甜心。我是你隔壁的邻居。这只兔子从你家后院跑出来,啃了我的玫瑰叶子,我想你该给这家伙准备个笼子了。顺便说一句,我叫詹姆斯,你也早上好。介意我把这家伙放在地上吗?它怪沉的,你每天都在喂它什么啊?”

马克眨眨眼愣在原地,疑惑地看着声称是他的邻居的男人,以及地上那团毛乎乎的、嗅来嗅去的黑色兔子。“我没有养兔子,”马克说,“你一定是弄错了。”

“是吗?”男人——詹姆斯,马克想起来,詹姆斯——叉着腰打量脚下那只黑乎乎的长耳动物,“可是这家伙打的地洞是顺到你家院子来的。喏,就在那儿,在你的围墙旁边。”

马克顺着詹姆斯指的地方看过去,木制的围墙墙根旁真的有个不大不小的地洞,不仅把他引以为傲的草坪弄得乱七八糟,还让马克担心起围墙会不会因为这个洞垮掉。他走近观察,确定了这洞真的和那只兔子一样大;詹姆斯抱着手悠悠跟在他后面,“要我说,或许你应该用石子什么的重新砌个墙根?木制围墙很容易老化的。”

“我很抱歉你的玫瑰,但是这真的不是我都兔子。”马克拍拍膝盖上的土,对上男人的绿色眼睛。詹姆斯无所谓地耸耸肩,好似这兔子其实是他从魔术帽里变出来的一样,“随便吧。但是我家留不了这小东西,虽然我女儿喜欢得不得了——她对这小东西过敏。这家伙留你这里没问题吧?你要是实在介意,就拿给街角那家宠物店好了。”

“好了,我的使命完成了,日安,呃……”

“马克,马克.钱德勒。”马克把话接过来。詹姆斯点点头,在他的实木长桌上敲两下,让他想起母亲经常干的迷信行为。【1】“那,回见?我相信我们还会见到的。”说完,绿眼睛的邻居先生就走出了他的房子,留他和那只来路不明的黑色兔子呆在一起。

马克回到院子里,无奈地看着兔子对着他的草地大快朵颐。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,他把额头略带力道地磕在橱柜上,今天是该死的周日,街角那家宠物店根本不开门。他不想留着一只兔子在自家后院而自己死在洗手间。不,这样听上去怎么都不对。马克烦躁地把手指伸进发根抓着头发,他不想出门,他不想见任何活人,去他的,这个时候他本该已经躺在浴缸里准备咽气了。他最后重重地给了自己的实木长桌一拳,然后愤愤地抓上钥匙走出家门——给那只该死的兔子找饲料,顺便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自己买吃的。

_

“马克,到我办公室来一趟。”

马克痛苦地闭上眼,在心里默数十个数,深呼吸,好了,没事的,只是找你谈谈而已。但是谁都知道,当你的上司在周一早上面带愠色、皱着眉头地把你叫到他的办公室,那绝对没什么好事,尤其是你的上司是麦克.贝克的时候。他拿上手边那个印着TARDIS的马克杯,在路过茶水间的时候拿了一份额外的川宁伯爵,然后敲开麦克的办公室门,把那份还热着的伯爵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,自己端着马克杯坐在麦克的对面。

麦克抬眼看了看桌上多出来的红茶,叹着气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镜:“你不能每次都拿这招哄我,小子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那你最好解释一下这个。”麦克从打印机里拿出刚刚吐出来的纸张,马克接过去不到一秒就知道这是什么——周末他发给麦克的辞职信。他放在一边,抿了口有些冷掉的咖啡,没有回答。

“你知道规矩的,除非我们找到你的合适继任者,你这么直接跟我辞职没有用,你也走不了。”马克看着他的上司端起刚送来的红茶,皱在一起的川字眉头却没缓和半分。奇怪了,平常这招还挺好用的。

“我们可以忽略掉这封信吗?既然我还在这里。”

“马克。”麦克换了个姿势面对他,试图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“如果你的确想辞职,我会帮你通知人事部;但鉴于你没有通知人事部,我猜是因为你的……‘情况’?”

“情况”。马克在脑子里打量这个字眼。“情况”。就像是伏地魔的名字,没人敢直接称呼这究竟是什么“情况”。他又抿了一口咖啡,舌尖上传来细细的苦味,说不清是来自于口腔里的棕色液体,还是麦克对他的反应。他知道麦克完全可以把他丢给人事部,让人事部那些神经紧张的姑娘们来烦扰他,逼着他去参加没有意义的精神健康研讨会和咨询,然后在某个MI6需要裁员的时候让他成为第一批牺牲品。尽管马克依然觉得不过是因为他对于部门来说太过宝贵,才没把他踢走;但是麦克没有,麦克选择信任他。此时此刻,他不确定怎么回报麦克对他的信任,只好选择沉默,任舌尖上的苦涩继续爬满整个口腔。

“周末发生了什么吗?”麦克问他。他摇摇头,然后才想起周末的确发生了一点事——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邻居和正在啃他的草坪的兔子。他把这些告诉麦克,后者像个无奈的老父亲摇头叹气,然后把那份辞职信拿起来,喂给了角落里的碎纸机。

“我相信你会处理好自己的事,小子。如果你觉得需要休息,或者需要帮忙,部门里都有这方面的帮助。而这个,”他指了指已经变成碎屑的辞职信,“就像你说的,既然你今天还坐在这里,那我就当它从来没存在过,下不为例。”

“谢谢。”他说。“我认真的,谢谢。”

“照顾好自己,马克。”

“我尽量吧。”马克喝掉杯子里最后一滴咖啡,转身离开麦克的办公室。

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,忍住从脊背上传来的一阵阵冷汗。深呼吸,他对自己说,深呼吸,吸气,吐气,对,就是这样。拉开左手边第二个抽屉,拿出两片文拉法辛,就着买三明治时送的瓶装矿泉水吞下去。他的办公桌在房间的角落里,即便这样,马克还是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,对于任何可能往他投来的注视感到鸡皮疙瘩。

深呼吸,他再次提醒自己,呼吸,不要把自己溺死在这摊子垃圾情绪里。

胃里的药片开始起了作用,他稍稍感到平静些许,便带上耳机,彻底陷入自己的世界里。也许是药物,也许是别的什么,接下来的时间,他的头脑像是为了补偿昨天的情绪波动,每根神经都无比锐利,让他专注地扑在自己的工作上。如果不是麦克过来拔掉他的耳机,他估计会一直坐到明天天亮。

“回家,小子。”他的上司没好气地赶他走,“我不想明天收到的是你猝死的新闻。”

_

在那只兔子来到他家的第36个小时,马克还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饲养一只长耳动物。他昨天只买到一个笼子和两包兔粮,尽管从来没有养宠物的经验,直觉告诉他这些绝对不够。文拉法新还在他的血管里有效运作着,他觉得自己还能应付一轮社交活动,于是下班之后拐进了家附近的Tesco碰运气,指望着货架上有些什么他用得上的东西。结果刚拿上购物篮就被脚下的东西拌了几步。他定住神查看,把差点让他摔了一跤的记事本捡起来,粉红色的封面上留着娟秀的手写字,“J.P”。他好奇地翻开,发现似乎是中学生的数学作业——现在的数学都这么难了吗?

他随手把记事本放进购物篮里,径直往宠物用品区走去,然后拎着满满一篮也许用得上也许用不上的东西结账。把东西装袋的时候,他听见背后的两个年轻人似乎在争吵什么。

“……我告诉你了我根本没见到你的本子,好吗!我不过是早上借了半小时!”

“然后你就没有还给我!”

“你就不能明天再找吗?!不过是天杀的一个笔记本而已!”

“你怎么敢!”

“嘿,嘿,冷静一点。”马克差到两个快要打起来的年轻人中间,拦下姑娘愤怒的巴掌,“你们不想在Tesco里面被保安赶出去的。”

“关你什么事。”差点挨了巴掌的男孩在背后“哼”了一声,用手往后梳自己的金发,让马克想起剑桥里那些做作的富家公子们的模样。他忽视掉男孩,从袋子底部挖出刚刚捡到的记事本递给姑娘,“这是你的吗?”

“……噢,是的。”姑娘像只被惊吓到的小鹿,不过很快又捡回了礼貌的态度。“谢谢您,先生。”

“看吧,我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,贱人。”金发男孩无所谓地喊着,招来旁边不少顾客侧目,旁边的老太太甚至一副准备冲上来用拐杖教训这小子的样子。“你最好跟她道歉。”马克冷冷地说,口音里是不容忽视的牛津腔,“现在。”
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男孩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随即大跨步离开众人的视线。姑娘把记事本抱在胸前,鄙夷地看着男孩走掉的身影。

“如果我是你,我会离他越远越好。”马克转过头,换成了他惯用的北部口音。女孩似乎被他的口音转变逗笑了,“噢,我会的,他明天绝对过得凄惨。”

“你有人来接你吗?”

“有。我爸就在外面等我。”女孩指了指外面的停车场,透过超市的落地玻璃,马克觉得停在入口处的黑色路虎仿佛在哪里见过。果然,当他跟着小姑娘走出超市的时候,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他昨天见过的绿眼睛先生。姑娘看到他,兴冲冲地往他怀里冲过去。

“嘿,嘿,小公主,今天怎么这么开心?”詹姆斯揉了揉女儿的头发,帮她把书包接过来。

“噢,旁边那位先生帮我捡到了我的笔记本,还帮我把杰森凶了一顿。”姑娘咯咯地对他笑,詹姆斯这才发现女儿身后还跟着人。

“真巧,我们又见面了,马克。”

“我不知道她是你女儿。”

“怎么说呢,伦敦就这么小?简,这是我们的邻居钱德勒先生;马克,这是我女儿。”詹姆斯拍拍女儿的肩让小姑娘上车,自己打开后备箱的车门,示意马克把东西放上来,“反正你就在我家隔壁,搭你一程。”

“这太麻烦了,詹姆斯。”

“拜托,看在我女儿的份上,嗯?”詹姆斯大剌剌地接过装满了宠物用品的袋子,轻轻松松把它塞到后备箱,还给马克打开了后座的门。马克在心里叹了口气,认命一般爬到黑色路虎的后座上去。简坐在他旁边,双手抱着驾驶座的头枕,开心地贴着自家父亲的后脑勺聊天:“你刚才真的应该看到杰森的样子,钱德勒先生用女王腔叫他道歉,他整个人都蔫了;我发了ins视频,他追的那姑娘绝对把他甩掉。”

“虽然我不鼓励你这样的行为,不过干得好。”

“嗯哼。”

“马克,你不是北方人吗?”

“在剑桥的时候学到的口音。”被喊到名字的人笑了笑,“我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呢。”

“哇哦,你从剑桥大学出来的吗?”简放开了驾驶座的椅子,转过来跟他说话。马克对着小姑娘明亮的脸庞,忍不住也带着微笑,“电子工程,2011届。如果你要去,给你一个建议:别去艾玛努尔学院,他们会把新生丢进池塘里。”

“我和剑桥没缘的啦,”小姑娘嗔到,甩了甩和他父亲很不一样的棕色卷发,“我爸一心想让我进帝国理工,好24小时都盯着我。”

“哦?”

“他在那里教化学。”简嘟着嘴用手指戳了戳当事人的右肩,詹姆斯从后视镜里打量后视镜里的两个人,拖着长长的调子漫不经心地反驳自家女儿:“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,年轻女士,我不过是给你一个建议而已。”

“是啊,是啊,不过是有事没事就在我面前提‘离家很近’,‘有奖学金待遇’,还有‘你都这么熟了不用担心不适应’。”

“嘿,这是事实!”

马克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父女俩的拌嘴。他看得出詹姆斯和他女儿的感情很好,这让他感到陌生,甚至有点嫉妒。老钱德勒先生永远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表达自己,即便有,他的父亲也听不懂他的儿子想说什么。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悠悠地响起,他回味片刻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咨询师的声音:这就是你想要的吗?自我表达的机会?理解和被理解?

“对了,钱德勒先生,三月兔先生怎样了?”

小姑娘清脆的声线把他从咨询室那张舒适的棉布躺椅上拉回现实,拉到詹姆斯的真皮后座上。他眨眨眼,“‘三月兔先生?’”

“嗯哼,那只黑色的兔子。或者别的什么名字啦,我管他叫三月兔先生。”

当然了,当然了——你不能总是叫一只兔子“兔子”,对吧?马克在脑子里责怪自己的反应迟钝。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告诉简,自己还没有给兔子取名,不过它倒是在后院里活得很好,现在估计正折磨着他引以为傲的草地。“不过我觉得你的主意不错,‘三月兔先生’,好主意。”

“或者叫白兔,或者叫疯帽子,都可以啦。”简把自己蜷成一团,舒服地缩在座椅上,“有机会我可以去看看它吗?我好喜欢它。”

“提醒你对兔毛过敏,女士。”詹姆斯懒洋洋的声音从前排响起。

“不过是打喷嚏而已!保持距离就好!”年轻女士赌着气甩着她缎子一般的棕发,“就看一眼就好,好吗,钱德勒先生,我一定离他远远的,一眼就好。”

然后马克就鬼神使差地答应了。简,不用说的,开心得不得了;脸上挂着大大的胜利者笑容。她保持着这种表情直到和马克分别,临走时还不忘再感谢他一遍在商场里的帮忙。詹姆斯宠溺地看着自家女儿蹦蹦跳跳走进屋里,“有时候我真拿她没办法。”他说,随即又把视线转到马克身上,“帮我个忙,你要是真的允许她看兔子,记得把那家伙离她至少两米远。”

“我以为这种事得由你这个当父亲的拿主意。”

“Nah,”男人把车钥匙塞回口袋里,“她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住的,相信我,我试过了。”

马克的嘴角微微爬上一点弧度——是真正的微笑,而不是拿来应付他的咨询师或者麦克的假笑。他低下头看向脚边满满一袋的宠物用品,在掏出家钥匙的时候想起来什么:“你知道她在做的那些数学题完全不在课本范围内吗?那些东西拿给参加A-Level的孩子都算难的了。”

“这个嘛,她的确在我不是很了解的领域里惊人地出色。”詹姆斯把手指套在钥匙环上转着钥匙,“你一眼就看出来了?不愧是剑桥出来的。”

“谢谢。”马克简单点点头,这已经是他承受的社交极限了。好在詹姆斯选择放过了他,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步打开了大门,一致地迈出左腿跨进自家房子里。马克把那堆东西拿出来,按照谷歌上的指导试图宠坏这只黑色兔子——三月兔先生,现在他叫三月兔先生了。“三月兔。”他对着长耳朵动物自言自语到,后者正在对兔粮和蔬菜大快朵颐,“还好你没有疯疯癫癫地把茶杯往我脸上丢。”

然后他用拇指指肚感受三月兔先生柔软的皮毛,像有温度的丝绸划过指尖;他惊讶自己突然有了这样细致的触觉感受,忍不住多摸了几下,确认这样的感受是真实存在的。活着,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,活着。

于是临睡前,马克做了两件事:吃药,以及,把浴室里那副本来用于自杀的刀片放进了抽屉底部。

【1】英式迷信:敲两下木头可以远离厄运

留下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