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听说过意念植入吗?”
“那是什么?”
“简单来说,把一个不属于你的想法放到你的脑袋里,然后让你接受他。”
“这还不简单,” Grace “Dokkaebi” Nam叉着腰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,对着路过的江夏优大喊,“嘿,优!不要想猪扒饭!”
“Fuck you。”江夏优拖着长长的调子回复她,头也不回地往食堂走去。Grace对着天花板大笑,“行了,他现在脑子里只想着猪扒饭了。”
“这不一样。”James “Smoke” Porter好笑地看着他们的互动,把手上的热茶端到嘴边,“他脑子里会有猪扒饭一半是因为他的确很饿,另一半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你给他的提示。我们的脑子总会去追溯想法的起源,所以意念植入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哇哦,我还不知道你对这方面有研究。” Lera “Finka” Melnikova捧着马克杯加入他们的谈话。James举起红茶向她简单行礼,“等你有个马上要考试的女儿就知道了,她可能考得不怎么样,你绝对能跟着学到新东西。”
下午四点,干员们多多少少都忙完了手上的工作,眼下正三三两两地聚在崭新且宽敞明亮得过分的休息室里。希腊的四月没有春寒,太阳正如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一般,毫不遮掩地展示着自己的耀眼。Dominic Brunsmeier站在角落里,看着他们就着James的话聊到自己的家人,转身离开人群,临走时把喝掉一半的可乐连带瓶子丢进垃圾桶里。
“嘿。”
Dominic回头,Monika “IQ” Weiss追着他从休息室里出来。他不想理睬Monika,单纯因为他知道她要说什么,而且他没有这个心情应付谈话。
“Marius的事有消息了吗?”
果然是这个。Dominic叹了口气,依然自顾自地往前走,“没有。”
“不应该啊……已经三周了,我是指,Six也跟我们保证了他在尽一切努力打探消息,怎么会——”
“Monika,”Dominic停下脚步,皱着眉面对跟在身旁的女士,“看在Marius的份上,行个好,换个话题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
“我理解你的担心,”他说,刚好遇上FBI的队员们路过。他们向两人挥挥手,Dominic堆起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回应他们,然后把她拉进走廊旁的楼梯间,“但是拜托,不是现在。我不想在公共区域里谈论些我没有权限知道的事,你也是——为了你好。”
“少来这套。”Monika推开还拉着她胳膊的手,径直走出楼梯间,“我们在谈论的是Marius,不要装作你不关心。”
“噢,你们在这里。” Meghan J. “Valkyrie” Castellano 从他们面前迎来,手上还夹着平板电脑,“Harry想见你们两个。”
“‘我们’?”两位德国人交换了一个迷惑的眼神。
“对,你们。”Meghan如她的代号一般叉着腰,“一起走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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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就不拿那套‘许可权限’的鬼话耽搁时间了,早晚你们都会知道,只是知道多少细节的问题。” Harishva “Harry” Pandey 示意干员们随便坐,自己打开面前的文件准备阅读,“即便如此,这些东西只能留在这个房间里。 Meghan?剩下的交给你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Meghan点点头,点开屏幕上的幻灯片。
“四个星期前,Jäger被派去蒙巴萨拦截一次交易。卖家——”她滑过照片,一张典型中东长相的络腮胡男子出现在屏幕上,“——Kianoush Rostami,叛逃的伊朗武器工程师,近六个月不断地在把手上的资料陆续卖给其他国家和独立组织;原本的计划是趁交易的过程中将双方一举拿下,但是买家至始至终没有出现。”
“有人走漏消息?”James翻着手上的文件问。
“不是。”Meghan说,露出“我没在开玩笑”的表情,“Kianoush在会面前一晚死了,尸检说是因为心脏病。”
“哈,心脏病。”James嘲讽到。
“这和Jäger失踪了三周有什么关系?”Monika问。
“Kianoush死后,小队拿到了图纸和资料,本来想将计就计,装作卖家继续交易;然而小队在前往交易地点的过程中失联,后续支援赶上来时,存储资料的电脑已经被毁坏……”
“Ouch。”James对着照片上已经碎成几块的笔记本电脑咂咂嘴,“我猜碎成这样也没法修复了吧。”
“很不幸,是的,这让Jäger成为了唯一知道资料并且能够重制它的人。不管是谁动的手,他们实施这场绑架估计也是想获得他脑子里的情报。”
“小队里其他人呢?”Monika问。Meghan和桌首的Harry交换一个眼神,后者叹了口气回答她:“全部当场死亡,无一幸存。”
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下来。Dominic翻到下一页,队员们横尸在SUV里的照片露出一半,他立马合上文件,故意清清嗓子试图搅碎这摊死寂,“有什么关于买家的情报吗?”
“我们不知道这次的买家是谁,可能是也门武装组织,可能是库尔德武装,”Meghan站直了对他摊手,“光是CIA给我们的名单就有整整两页。”
“求求你告诉我,我们知道这小子的下落了。”James也跟着合上文件,看向对面的两个美国人。
“我们……也许知道。”Meghan看向坐在旁边的Erik “Maverick” Thorn,“Erik?”
“好的。”Erik坐直了面对其他人,“最近有人在市场上高价聘请盗梦师,要求有军工相关知识并且熟练掌握波斯语;对方还给出了任务目标的描述,考虑到时间点和他们的要求,我们基本能确定是Jäger。”
James有节奏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,等着接下来那个转折,“……但是?”
“但是,任务目标是昏迷状态。”Erik没去理会James脸上“我就知道”的表情,“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出价这么高。”
“他们指望有人能从一个神志不清的脑子里偷出图纸?”
“现在这个合约还没有人接,估计大部分人也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。不过,总得有人试一试。”
“抱歉,”Monika插入到两人愈显紧张的对话中,“什么是盗梦?
“一种通过潜入潜意识获得信息的手段。通常都是在目标对象睡眠的状态下进行,因为那个时候人的潜意识最活跃,所以被叫做‘盗梦’。”Dominic向她解释,“设计初衷是军方为了让士兵在更逼真的环境里接受训练,然而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这种训练方式;很多人逐渐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,这种训练手段就废弃了。不过情报部门和一些商业间谍们还留着这套把戏,而且说实话,这招的确很管用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意味深长地把目光放到对面的Erik身上,后者沉默地接受了他的暗示。
“所以计划是什么?我们伪装成盗梦师,找到Marius,把他知道的一切信息偷出来?”Monika说。
“不。”Harry坚决地把话头接过来,“Kianoush在卖什么可以晚些再说,我们的第一要务是找到他,然后把他救回来。”
James露出他招牌的英式嘲讽脸,“呃,Harry,以免你忘了,这小子还昏迷着呢。”
“如果能够进入他的潜意识,有没有可能把他唤醒?”Monika没有理会James的表情,“比如,我不知道……告诉他自己是在做梦?”
“前提是我们能够进入他的脑子里。”伦敦佬转过来大大咧咧地跟东德女士说,“再说了,没这么容易。要让一个人违抗自己的潜意识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有可能。”Dominic低声地反驳他。
“抱歉?”
“我们可以植入一个意念,让他醒过来。”
“意念植入是不可能的。”James干巴巴地笑到,“想想刚才的猪扒饭?我告诉你——”
“我们只是需要植入得足够深,动机足够简单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德国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噎到一般,过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舌头,“……我之前试过。”
“结果怎么样?”
“很成功。”Dominic简短地结束这场对话,看向一直沉默的Harry,“Six,你的意见是?”
“Meghan会帮你们伪造身份,你们会作为盗梦师想办法寻找Streicher的下落。但是,” Harry推了一下眼镜,“我希望大家明白,我们目前手上没有确切的情报,所以这不是一场营救任务,你们也不会有全部的后续援助。搜集尽可能多的情报,找到他,尽量安静地把他带回来。另外,这次任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;有人知道我们的计划,知道我们的行踪,我们可能被自己人出卖了。” 他环顾室内,确定大家都明白事情的严肃性,又继续往下说,“Dominic,由你带队。你还需要什么?”
“一个‘造梦者’,还有一个‘伪装者’。”
“我会给你一份小队里有盗梦经验的干员名单,恰好我想我知道有谁比较合适。”Harry对他点点头,“其他关于安全的事情相信大家都知道,我就不念叨了。散会。”
等会议室里只剩走在最后的Monika和Harry时,后者叫住了女士,“Weiss,稍等一下。”他关上门,摘下鼻梁上的眼镜,直直地盯着她。
“我有其他的任务给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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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Die Frage ist bloss,(问题是)”
“Wie wird man seinen Schatten los?(你要如何逃离自己的影子?)”
Dominic已经在训练室待了一晚上,这不代表他没有事可以做。Harry把所有合适这次任务的干员名单给了他,明天下午他就得飞去罗马,想办法说服他们的“伪装者”加入。任务简报还堆在他的桌子上,他还得去找合适的“造梦者”——虽然Erik Thorn足够聪明,但造梦靠的不只是智商。他拒绝了Elias“喝一杯”的邀请;他知道Elias是在关心他,但是,不,真的不是现在。
“Wie sagt man seinem Schicksal Nein?(如何反叛命运?)”
“Wie kriecht man aus der eignen Haut?(又要如何冲破桎梏?”)
“Wie kann man je ein andrer sein?(如何得到重生?)”
他能做什么呢?没有。他不知道Marius在哪儿,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他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,用队员们的性命去赌这点微小的可能性。Marius会说什么?他会怎么做?他会劝Dominic不要做这种事,这是肯定的;但是,去他的,他差点失去Marius一次,他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。Marius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,那时他们刚刚从新墨西哥回来——他第一次见到工程师的头发没有精神的、贴在头皮上的样子,还有那些大大小小插进他身体里的管子,恍惚中Dominic甚至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。
现在他也是这样吗?躺在床上,靠维生设备度过每个小时?
“Wenn soll man fragen,(如果你不曾了解过自己,)”
“wenn man sich selber nicht versteht?(又能向谁寻得答案?)”
耳机里的曲子已经不知道循环播放了多少遍,他不在乎,只要MP3还有电就行。Dominic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强有力地冲击着耳膜,他忍住不去想自己那个漆黑冰冷的寝室,他无家可归。
“Wie kann man frei sein,(如果你不曾摆脱自己的影子,)”
“wenn man seinem eignen Schatten nie entgeht?(又能如何得到自由?)”
“Dom。”
隐隐约约的,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。Dominic终于停下挥拳的动作,摘下耳机,对上Monika Weiss的浅蓝色双眸。后者无声地看着他摘下拳套,坐在长椅上低着头拆下护具。
“谢谢。”他接过Monika递过来的水,给她让出些空位来。她也跟着坐下,印着“MIT”的兜帽卫衣把她裹得像个大学生,身上还留着工程部里散不去的咖啡味儿。他们就坐在长椅上,看房间里的那头大象在空空荡荡的训练室里滑稽的踱步。然而总得有人开口说些什么,Monika会逼着他说些什么。
“关于早上的事,意念植入……”Monika说,蓝色眼睛闪了几下,转向长椅一头的Dominic,“你怎么知道可行?”他也不回答,自顾自地喝水。东德姑娘只好把头转回去,等着他不大可能的回复。
“在汉诺威的时候,我试过。”Dominic低下头,死死地盯着地面,“当时快到收网了,我们证据依然不足,我不得不做点什么加快进度。”
“所以……你做了什么。”
“我让一名核心成员背叛了地狱天使,给我们供出线报。”他继续给自己灌了点水,在Monika开口之前止住了她,“如果你要评判对错,省省吧,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。”
“后来呢?”她问,没有在乎Dominic的态度。
“她成了我们的线人,然后作为污点证人争取到减刑。”
“‘她’?”Monika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。
“是的。”Dominic放下水瓶,闭上眼,后脑勺靠在墙上。“‘她’。”
Monika没再接过话。地中海上刮来的暖风带着水蒸气,肆无忌惮地在建筑外呼啸而过——要下雨了。Dominic能听见他们嚣张的叫声,像是过去的回忆在脑内的嘶吼。
“Harry叫你盯着我,对吧。” 他侧过脸,头依然靠在墙上。女士摇摇头,勉强扯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,“你知道我不能告诉你。”
“无所谓,他有很合理的动机,换做我我也会这么做。”男人站起来,把东西收进包里,“明天我去罗马,Porter和Thorn会教你怎么使用梦境。”
“罗马?”
“嗯。”Dominic喝掉水瓶里最后一点水,把塑料瓶随手丢进垃圾桶,“我们需要一个‘伪装者’,能在梦境里易容成任何人的形象;Harry给我推荐了一个人,明天我去见她。”
“谁?”
Dominic把包提在手上,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。Monika接过来,短发利比亚姑娘的照片被贴在封面,看上去应该是刚刚加入彩虹小队时的证件照。
“Aria ‘Alibi’ de Luca。”